一桩事先张扬的复仇案｜八部半·故事新编
文｜费里尼
这是唐代传奇改写《八部半·故事新编》的第三篇，原文收录于《玄怪录卷二》首篇《尼妙寂》。应部分吴语区之外的读者后台要求，凡涉及到特别难懂的方言表达，会在后边的括号内释义。
【正文】
多年以后，面对一个漂亮的尼姑，李公佐将会想起在瓦棺寺登阁楼看江景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那是贞元十七年的事了。李公佐从岭南贬官经过江南，在上元县小住，循例打卡各处名胜。上元的瓦棺寺名动江湖，自然非去不可。这天老李忘却仕途不顺，兴致勃勃在瓦棺寺闲逛，最后的节目是登阁楼眺望滚滚长江。不料在楼下被一名素衣尼姑拦下。
尼姑年轻却毫无媚气，有种一出生就不打算厮混红尘的倨傲腔调。老李立定，尼姑手里还拄着清扫庭院的竹扫帚。
先生，我看侬神采俊朗，想必是肚皮里有货色的人，勿晓得肯帮我一个忙伐？尼姑讲。
美人赠我蒙汗药，哪个中年男人吃得消？老李迷花眼笑：啥忙啦，侬讲讲看。
请侬帮我猜一个谜谜子（猜谜）。
老李呆了一呆，搿算啥路道？
谜谜子猜出来，我搿辈子就没啥遗憾了。尼姑幽幽地讲好，定定看牢老李。
可以的，小姑娘，请向老李讲出侬的故事。
我姓叶，屋里厢（家里）在江州浔阳，后来嫁给了从商的老任，那还是贞元年间的事。老任和我爷老头子（父亲）一道往返各地经商。有一趟去了潭州，几个月都没回来。有天夜道，我做梦梦到爷老头子了，浑身血淋哒滴，衣裳也没穿，哭出乌拉（哭泣状）对我讲：勿要等我了，我和侬老公在湖上碰到强盗，已经被伊拉做特了。
爷老头子继续讲：侬意志坚定执着，下头的老阎（阎罗王）也晓得，所以特批侬可以复仇，但是我也勿晓得为啥，老阎只允许我讲隐语告诉侬，我也没办法，老阎搿只（这个）思路没二十年脑力衰（脑残）想不出；侬听好哦，谜谜子的谜面是：杀我的人，車中猴，門東草。
爷老头子讲好就“Biu”消失了。隔手（紧接着）老任出现了，和爷老头子一样血淋哒滴哭出乌拉，伊讲的谜谜子是：杀我的人，禾中走，一日夫。
我梦里穷哭，把母亲和阿妹侪（都）惊醒。讲出两只谜谜子，三个人又惊又怕。
天亮之后，全家三个人拿了谜谜子去问旁边有学问的人，没人猜得出讲啥么事。后来我讲：我要去上元县，那里舟楫交错，有知识有学问的人来来往往不少，关键还有一个网红景点瓦棺寺阁楼，上去看江景邪气（非常）赞。我只要守住阁楼，就可能碰到懂的人。于是我就穿了尼姑的素衣去瓦棺寺扫地，看到有点腔调的人就上去考伊拉（他们）谜谜子，不过好几年了，从来没人猜得出。
故事听好，老李原地走了几步，掉头给小叶讲：吾册那我已经猜出来了：杀侬父亲的人叫申蘭，杀侬老公的叫申春。
春兰强盗组合？！小叶哈（非常）开心，问老李：爷叔可以的，搿么（那么）啥道理呢？
猴，就是申咯，“車”去了两头就是“申”，草下面写门，门下写東，不就是“蘭”？在禾苗中走过，就是穿田过，也是“申”，一➕日➕夫，合起来就是“春”。
小叶听到此地有点火大：伊拉哪能赖及皮（耍赖）啦，一个申字要出两只谜面！
老李见识多了，也不气，笑笑：神鬼搿种（这种）么事，就欢喜给阿拉素人吃药，不谈了。我先走一步，祝侬复仇成功。
小叶眼泪水哒哒滴：爷叔我已经发誓敬奉佛祖了，所以就算报仇成功我也只能为侬祈福增寿，其他就没了哦。
老李邪气海威（大气）地摆摆手：心领了。
辰光飞一般过去了，转眼到了元和初年。泗洲普光寺做戒坛活动，僧尼潮潮翻翻（非常多之意）。李公佐也坐船去轧闹猛。寺内看到一个尼姑，有点年纪了，卖相邪气赞，有眼面熟陌生（似曾相识），盯牢老李穷看（猛看）。眼看老李要走了，上去拦牢伊，问：先生侬还记得我伐？
老李呆了一呆，没响。
我就是瓦棺寺阁楼下请侬猜谜谜子的小叶啊。
老李迷花眼笑：啊呀是侬啊，哪能，两只赤佬捉到了伐？
小叶眨眨眼：爷叔放心，已经侪部（全部）做特了。
来来，还有点辰光，请向爷叔讲出侬的故事。
自从爷叔帮出猜出了谜谜子，我就男扮女装出门打工，到处打听信息。过了几年，听讲蕲州、黄州一带有个申村，村里的人侪姓申，我感觉有苗头，于是跑过去，做了一年才打听到村子里比较偏的角落里有个人叫申蘭，就过去帮工，开价邪气低。申蘭哈开心，对我也不错，有眼像待过房儿子（义子）的腔调。没多少辰光我又晓得伊有个堂弟，叫申春。搿桩事体就基本ok了。老申比较信任我，屋里厢一大串钥匙交给我保管，我开过所有的橱柜，里厢交关么事侪是我老早屋里厢的，还有我爷老头子和老公的衣裳。
我哭啊，哭好不响。报仇勿好冲动。讲讲也妖，申蘭申春两兄弟同时在村里的辰光非常少，我生怕抓牢一个逃夭一个，再捉就难了。终于到了一年的重阳节，勿是风俗里兄弟侪要回转来一道插茱萸的嘛，正好碰起，夜道两兄弟老酒吃醉人事不省。我跑去州政府告发，老派（差人）来捉的辰光，两只赤佬还没醒。人捉过去，还算爽快，老爷惊堂木一拍，屋里厢搜出来的赃物刚掼出来，就招了。
老李听得入神。小叶语调幽幽：爷叔猜出了谜谜子，恩情我粉身碎骨都报答不了。
老李：小叶侬勿好迭能（这样）讲，爷叔不过做了一点微小的贡献，当年我也没有想到，你说我一个岭南下岗的官员哪能就到上元猜起了谜谜子呢？
我已皈依佛门，请叫我妙寂。
【后记】
查了一下，小叶的家乡江州浔阳就是江西九江的古城。也就是白居易当过江州司马的地方。不过贞元十一年（公元797年）血案发生时，白居易还没到岗。到了“浔阳街头夜送客”的琵琶行时期，已经是元和十一年（公元816年）；小叶蛰伏多年大仇得报的蕲州在如今的黄冈市蕲春县。而老李和妙寂的重逢是元和初年，泗洲在如今的江苏盱眙境内。小叶父亲和老公去做生意的地方潭州就是如今长沙的古称，申氏族兄弟的供词不可考，那么究竟是湖北的盗贼去湖南跨境作案还是等老叶老任入境江西后遇害的？其实文章里是有线索的，老叶托梦时讲了，在“湖中遇害”。我查了一下，从长沙到九江会经过庐山的西海（旧名柘林湖），此湖位于江西永修县和武宁县交界处，面积一万公顷。而柘林湖到蕲州（黄冈）的距离不到180公里，符合当时盗贼的作案半径。
老李和小叶的第一次见面在上元，上元在民国初年并入江宁县，旧址在如今南京主城区。瓦棺寺还在，不过棺已经改为了官，地址在如今的南京秦淮区。劫后要找南京活地图老克带我去转转。
成语“点睛之笔”就因为顾恺之在寺内画维摩诘像而诞生。
一个江西小女子遭遇人生重大变故，背井离乡去南京找人猜谜谜子，最终在湖北将仇人擒获，最后与恩人重逢于盱眙。
我闲得ball ache，用高德地图查了一下：从九江到南京，步行距离453.3公里，从南京到黄冈步行距离502.9公里，黄冈到盱眙的步行距离为536.1公里。
在交通不便的1400年前，小叶是怎么做到的？
哦，唐代女子不裹脚。
【八部半·故事新编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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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亲友如相问，请你去问阿华田